催眠師

Hypnos


凌晨三點,催眠師兩眼無神,呆坐在客廳沙發上。
液晶螢幕在黑暗裡閃爍的光亮應和著一則又一則的廣告聲響。
「哇! Iphone 4S 有了全新攝影機,800萬畫素,捕捉感動更驚喜……」
「我認為以台灣為圓心,大步走出去,我們才能參與東亞的繁榮…」

「到肯德基買指定餐點,加一元多一件。每天餐點大不同,這下賺爆了。」

催眠師緩緩舉起遙控器,按下off鍵。
催眠師拖著蹣跚步伐,走回臥房,縮在床上拉起腳邊的毯子裹在身上。
掛在牆上的鐘滴答滴答的響著,浴室裡年久失修的水龍頭滴著水,手機電磁波干擾大腦的尖銳聲響在窗前與床邊間徘迴。
催眠師今晚又失眠了,在床上翻來覆去,夜不成眠使他焦慮不安。
窗外對街的屋子早已熄了燈,整座城市都已經入睡了吧。
催眠師側躺在柔軟白皙的枕頭上,盯著落地窗外昏黃的街燈不放。

催眠師起身,狠狠將窗簾拉上,再三檢查沒有任何一絲能讓光透進來的縫隙後,再度回到床上。

隨著凌晨時分悄悄靠近,漸漸地,眼皮終於感到沉重。
α波在催眠師的腦袋瓜裡恣意釋放,催眠師的靈魂飄蕩在意識邊緣。
拎─拎─拎─
瞬間電話鈴聲大作,催眠師意識被現實抓回,驚醒過來。

催眠師用枕頭摀住頭部,逃避宛如夢靨的鈴響,等待著噪音停止的時刻到來。
鈴聲彷彿永不止息似地一直響著,催眠師只好鬆開枕頭,作出妥協,不耐煩地接起放在床頭櫃上的電話。
催眠師憤怒地低吼:「喂。」
「 嗨。」是個男子的低沉嗓音。
「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?」
「凌晨四點。」
「對,請問先生你他媽的凌晨四點不睡覺打來做什麼?」
「抱歉,因為我睡不著。」
「莫名其妙,我也正被你吵得睡不著!」
「大師,我需要你幫我催眠。」
「對不起,我晚上八點就歇業了,要催眠明天早上再打來啦。」
男人在電話那頭冷笑一聲,輕輕地說:「我在你家門外。」
「神經!」
催眠師將電話扔回基座上,轉身躺回溫暖的床,拉起毯子蓋住五官。
碰、碰、碰。
鐵門連續的碰撞聲
在屋子裡產生巨大的共鳴。

催眠師氣匆匆地從床上跳起,一把抓起放置門邊的棒球棍,衝出臥房。
催眠師將鐵門打開,一名男子迅速將槍口貼著催眠師的額頭。
嘖嘖嘖,怎麼讓病人等這麼久呢?」

   男子壓下音響開關,薄博的振膜帶著節奏地共振出令人神情放鬆的巴沙諾瓦樂曲。

催眠師面對著連身鏡,雙手被反綁在客廳的椅子上,他沒有掙扎,只是用惡狠狠的眼神瞪著男子。
男子向催眠師展示著槍,隨著音樂搖擺著軀體,接著在沙發坐下,翹起腿,將槍放在桌子上。
大師,睡不著啊?怎麼不試試看聽這種音樂助眠呢?這樣不是舒服多了嗎?」
「哼,干你屁事?」
「是因為罪惡感吧。」
「說什麼啊?你這瘋子。」
「哦?大師,你看看我這樣子,我瘋了嗎?」
男子將臉湊向催眠師,揚起嘴角,頓時仰起頭放聲大笑。
催眠師望著男子,露出一副無法理解的困惑表情。

男子笑到岔氣,連咳了幾聲才勉強抑制住笑意:「對,我是瘋了。我就是瘋了,才會夠神經,每天晚上都躲在對面房子的窗簾裡,透過那小小的縫隙,看你失眠睡不著覺的可愛模樣啊。」
催眠師隨著男子的目光移向對街的公寓,催眠師十分不安,喉頭乾澀得令他不知道該回答什麼,身體不住微微顫抖。
催眠師嚥了口口水,滋潤他那乾渴的喉嚨。

催眠師終於發洩出心底的驚恐:「你是誰啊,到、到底想幹麻?」
男子飛快地抓起桌上的槍,起身逼近被綁在椅子上的催眠師。
男子將槍抵住催眠師的太陽穴:「我是誰?他媽你這三流催眠師問我是誰。你好大膽子敢拿我老婆來研究你的催眠實驗啊。大師,你的實驗結果還挺成功的不是嗎?哈哈,真令人大開眼界,原來催眠還可以拿來殺人啊。」
催眠師緊張地扯開嗓門:「別這樣,先生你誤會了,是你老婆的憂鬱症……」
男子粗魯地將槍塞進催眠師的嘴裡。
「誤會?大師,你以為我真的瘋啦?」

催眠師睜大雙眼,瞳孔急速收縮,害怕地猛搖頭。
男子緩緩把槍從催眠師的嘴裡拔出:「很好。現在,告訴我,催眠個案紀錄的光碟都放在哪裡?」

男子伸出食指舉到嘟起的雙唇前:「噓─先別急著跟我說沒有嘛。我可是每天晚上都盯著你做那些實驗的哦。大師,這麼說來,我也算是你的實習生吧,嘿嘿。」
接連幾夜的失眠加上現在的情景,讓催眠師的肌肉組織徹底失控,他全身散發出焦慮、惶恐、以及懦弱,椅子敲著地板發出叩叩叩的煩躁聲響。
催眠師歇斯底里的說著:「 在、在第一書櫃的書後面。拜託,不要殺我。」
男子朝靠牆擺放的書櫃走去,將書一堆一堆全都撥在地上,發現裡頭放著一張張貼著日期和代號的光碟塑膠盒。
男子的指尖將他們一一輕輕劃過,停在其中一張上,並將它抽出。
男子拿著光碟仔細端詳,走向催眠師身後的液晶電視,小心翼翼地將光碟取出並放進光碟機裡。
連身鏡映著被綑綁在椅子上的催眠師以及他身後的電視,三者呈一直線處在客廳中央。
光碟機讀到光碟裡的檔案,電視畫面中出現一名女子的憔悴影像。

女子低著頭,坐在沙發上,不發一語。

催眠師這時也出現在畫面裡,他調整攝影機,畫面跟著移動並停在一張空椅子上,就是現在客廳裡催眠師被綑綁在上頭的那張,接著催眠師到那位置上坐下。
電視裡的催眠師用他那副極有磁性和吸引力的嗓音說著:「現在,閉上眼睛。想像你躺在一個很舒服的床或草原。沒錯,現在你覺得很睏,放鬆,再放鬆。來,跟著我做深呼息,吸、吐、吸、吐。
男子拿著槍,指著催眠師,逼迫他照著電視裡的口令行事:「 喂,閉上眼睛,照你自己說的話做,否則現在就斃了你。」
金屬槍管就像死去的屍體般冰冷,一聯想到死亡,催眠師便照著男子的話乖乖闔上眼睛,開始隨著電視機裡自己的口令作著深呼息。

催眠師給的一句句指令都帶有令人平靜的規律性,隨著一首首音響裡播送的巴沙諾瓦曲子,廳裡充滿祥和的氣氛。
放鬆你的肌肉,你感覺到它們就好像羽毛一樣,好輕,來放鬆。」
「你的肩膀也跟著放鬆,沒有任何壓力,輕飄飄的,全身上下的關節都鬆了開來。」
「放鬆,再放鬆,你的雙手、雙腳,完全的放鬆。」
「壓力順著肩膀通通放掉,內心好安穩好平靜。」
「當我數到三時你會進入完全平靜的睡眠狀態。」
「 一、沒有任何壓力;二、非常平靜舒服;三、睡著。」

廳裡的催眠師瞬間失去意識,軀體癱軟在椅子上。
電視裡的催眠師走向攝影機,將鏡頭移向倒臥在沙發上的女子。

催眠師在女子身旁坐下,在她耳邊呢喃著:「當電話鈴聲響起時,妳會發現自己走在沒有任何行人,只剩霓虹和月光的街道上。」
「這座城市好像一座巨大的迷宮,你在裏頭迷失了方向。這時無助、徬徨、不安包圍著妳。」
「左轉,有個聲音告訴你,左轉是唯一的答案。是這座巨大迷宮的出口。」


  
催眠師兩眼茫然地走在街上,在兩條道路交匯出的十字路口時,他猶豫了一下,選擇了左邊,繼續朝著世界的左方走下去。
女子沒有穿鞋也走在相同寂靜冷清的街道上,跟在催眠師身後,慘白的臉不帶表情,不停地左轉。
兩人的步伐從市中心走到了只剩道路沒有任何建築物的郊區。
天空逐漸亮了起來,女子悠悠抬起台來,這時才發現太陽升起的那端早已烏雲密布。這使她原本心頭上的憂鬱更顯黯淡了。
往前的道路盡了,左方是樹林,右方是通往下一繁榮城鎮的柏油路。
他們眼看著彼此,用眼神搜尋著對方的意見。兩人共同選擇了左邊的樹林,穿過樹林沿著邊坡向下,眼前出現一座寬廣的水域。放眼望去,岸的彼端是下半部沒入水裡的山丘,而右方是由人工圍起的水泥堤壩。原來是座水庫。
女子一個人面對著寬廣的水壩,呆滯地站在岸上,抓著飽含水分土壤的腳丫子流著污血和沾滿泥巴。

天已經全亮了,是個陰天,肯定會下雨的陰天。
「這時候,妳好想、好想回到母親的子宮,好渴望再次體會被羊水淹沒的那股熟悉感。」

「當我數到三時,妳會跳下去,跳進水裡,妳的身體會變得很僵硬,而且很重、很重,直到沉入水底。」
「三、想起那股渴望;二、妳繃緊全身肌肉;三、縱身一跳。」
啪一聲,水花四濺,漸在站在岸上的催眠師的臉上。

催眠師揩去臉上的水珠,微彎著四肢,往尚未靜止的水紋裡縱身一跳。啪─


   催眠師從睡夢中醒來,伸出手撫摸著自己的面容,極度缺氧般地大口喘息。
催眠師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,身上並沒有被任何繩索綑綁。
催眠師抬起頭看著前方鏡子裡的自己,連忙轉頭確認電視螢幕。
電視螢幕是一片黑暗,音響的振膜也沒發出一絲聲響。

一切如常,掛在牆上的鐘滴答滴答的響著,浴室裡年久失修的水龍頭滴著水,手機電磁波干擾大腦的尖銳聲響在窗前與廳裡徘徊。
催眠師起身環顧四周,仔細聆聽著在寧靜裡才會出現的噪音。
催眠師走向書櫃,扳開櫃上的書籍確認背後的一張張光碟盒,沒有任何異狀。
催眠師打開陽台的落地窗,看向對街拉起窗簾的屋子,毫無動靜。
催眠師吐了口氣,只是夢一場啊,推開房門打算休息。
拎─拎─拎─
臥房裡床頭櫃上的電話這時再度響起。

催眠師雙眼頓時如中邪般失去焦點。
這時,巴沙諾瓦樂音再度在屋裡幽然響起。
催眠師光著腳,踏著輕鬆的步伐,開啟大門,又重重的把它關上。
男子躲在對街窗簾間的隙縫裡,嗅著一株鮮紅的罌粟花,從容地將電話掛上。

終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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